夕阳像个巨大的、烧红的烙铁,沉甸甸地压在青岚坊市西角那片歪斜破烂的棚户顶上,把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病态的、垂死的橘红。喧嚣了一天的坊市像是被抽干了力气,人声渐渐稀落下去,只剩下疲惫的收拾声和零星的咒骂。空气里那股混合的恶臭,在暮色里沉淀发酵,更加浓郁粘稠。
李源麻木地收起他那几张无人问津的“聚灵符”,动作慢得像生了锈。他把破布仔细叠好,塞进怀里,紧贴着那仅剩的一块下品灵石——那块小小的、冰冷的石头,此刻成了他全部身家的象征,硌在肋骨上,带来一种近乎绝望的提醒。
该走了。再不走,等到坊市彻底冷清下来,像他这样无依无靠的底层散修,就是那些专门在夜里活动的“老鼠”们最好的猎物。
他站起身,一阵眩晕猛地袭来。饥饿像一把钝刀,反复地、不紧不慢地切割着他的胃袋,带来阵阵痉挛。他用力按了按腹部,压下那股翻腾的恶心感,才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坊市边缘的烂泥路走去。他的目的地是城外那座废弃的义庄,那里虽然阴森,但至少能遮风挡雨,而且……免费。
刚走出那片棚户区的边缘,踏上通往城外的土路,李源混浊的眼珠猛地一缩,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!
斜刺里,三条黑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,无声无息地从几棵歪脖子老树后闪了出来,成品字形堵住了他的去路。为首一人身材粗壮,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的刀疤,从眉骨一首划拉到嘴角,像条丑陋的蜈蚣。他抱着胳膊,粗壮的胳膊上筋肉虬结,眼神贪婪而凶狠,像饿狼盯着一块带血的骨头。旁边两人一高一矮,同样面色不善,眼神里闪烁着赤裸裸的恶意和轻蔑。
刀疤脸咧开嘴,露出满口黄牙,声音沙哑难听:“小子,走那么急干嘛?哥几个看你今天……生意不错啊?”
李源的心沉到了谷底,冰凉一片。他认得这三人,坊市里有名的劫修团伙,专挑他这种落单的、看着好欺负的下手,人称“瘸腿狼”的疤脸刘,还有他手下两条恶犬。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脊背紧紧抵住身后一棵粗糙的树干,脸上瞬间堆砌起惊恐万状的表情,身体也配合着瑟瑟发抖起来。
“刘…刘爷?”李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带着哭腔,“您…您说笑了,小的今天…今天一张符都没卖出去啊!您瞧,兜比脸还干净……”他慌乱地在怀里摸索着,掏出那个干瘪的破布包裹,抖开,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劣质符纸,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寒酸。
疤脸刘嗤笑一声,眼神里的贪婪没有丝毫减弱:“少他妈给老子装蒜!老子盯你一整天了!黑虎帮的‘平安钱’你都交得起,会没钱?”他踏前一步,那股子混着汗臭和血腥气的压迫感扑面而来,“识相的,把灵石交出来!还有身上值钱的东西!别让老子动手!”
他旁边那个矮个子劫修也狞笑着往前凑:“就是!疤脸哥心善,给你留条活路!要是让老子们搜出来藏私……”他掂了掂手里一柄带着缺口的短刀,刀锋在夕阳下闪过一抹刺眼的寒光,“嘿嘿,那就只能把你扔进前面的烂泥沟里喂野狗了!”
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李源。他的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,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几乎要站立不住。他死死抱着怀里的破布包裹,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:“刘爷!各位爷!小的…小的真的只有这点东西了!您看,这符…这符您要是看得上,都拿走!求求各位爷,高抬贵手,放过小的吧!小的家里还有老母亲要养活啊……”他语无伦次,眼泪鼻涕几乎要一起流下来,那副窝囊可怜的模样,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一丝“不忍”。
疤脸刘脸上的横肉抖了抖,显然被李源这副怂样激起了更深的暴虐和轻蔑。他啐了一口:“妈的,晦气!没油水的穷鬼!”他目光扫过李源死死抱着的包裹,又落在他那身破旧的灰布褂子上,不耐烦地一挥手,“滚吧!算老子今天倒霉!”
“谢谢刘爷!谢谢刘爷!”李源如蒙大赦,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感激,一边点头哈腰,一边抱着包裹,贴着树干,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,想从三人让开的缝隙里溜过去,姿态卑微到了极点。
就在他的身体与疤脸刘擦肩而过的瞬间!
疤脸刘眼中凶光暴涨!他猛地侧身,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,狠狠抓向李源怀里那个破布包裹!嘴里同时爆喝:“拿来吧你!”
时机!李源等的就是这一刻!对方心神最松懈、距离最近、动作最无法回旋的瞬间!
他脸上那副惊恐、卑微、感激涕零的表情如同破碎的面具般瞬间消失!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,眼底深处,一点压抑许久的狠戾寒芒骤然炸开!
“噗!”
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,伴随着一股极其细微的、带着腐烂甜腥的灰白色粉末,在李源侧身闪避的同时,从他袖口激射而出!那粉末极其细微,混在傍晚渐起的薄雾和飞扬的尘土中,几乎难以察觉,精准地笼罩向疤脸刘的面门!
疤脸刘的手刚刚抓住包裹的一角,脸上的狞笑还未完全绽开,就猛地僵住!一股强烈的、难以言喻的恶臭混杂着剧痛瞬间侵袭了他的口鼻和眼睛!
“呃啊——!”他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,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,双手猛地捂住眼睛,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,踉跄着向后倒去,“我的眼睛!什么东西?!!”
“大哥!”旁边的高个劫修大惊失色,下意识地扑上来想扶。
李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!在甩出“腐尸毒”的瞬间,他的身体就像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猛地弹开!借着侧身闪避的力道,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,朝着远离土路、通往城外荒山乱葬岗的岔路亡命奔去!速度快得惊人,完全不像一个饿了一天的底层散修!
“操!被阴了!追!宰了那小杂种!”矮个子劫修反应最快,看到老大倒地,又见李源逃跑,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,气得七窍生烟,抄起短刀就追!高个子也怒吼一声,拔出腰间的铁尺,紧随其后。
暮色西合,荒草萋萋。李源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狼,在崎岖不平、布满碎石荆棘的山路上狂奔。肺部火辣辣地疼,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子,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。身后,矮个子劫修的叫骂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!
“小杂种!老子要扒了你的皮!”
李源猛地扑倒在一块半人高的风化岩石后面,剧烈的喘息着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。他飞快地摸索着怀中,掏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、只有鸡蛋大小的黑色硬块——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玩意儿,用陈年尸油混合几种剧毒草药熬炼的“闷烟罐”!
他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将这黑疙瘩朝着身后追兵的方向猛地掷出!同时身体蜷缩,死死捂住口鼻,闭上眼睛。
“砰!”
一声闷响,那黑疙瘩在半空中炸开!一股浓稠得如同墨汁、散发着浓郁尸臭和辛辣刺鼻气味的黑烟瞬间弥漫开来,像一张巨大的、不祥的网,将冲在最前面的矮个子劫修和高个子劫修当头罩住!
“咳咳咳!呕——!”
“什么鬼东西?!呕——!”
浓烟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干呕声,视线被彻底遮蔽,那难以忍受的恶臭和刺激性气体让他们瞬间失去了方向感和战斗力。
李源没有丝毫犹豫!机会!他像一头嗅到血腥的猎豹,猛地从岩石后窜出!目标首指那个被黑烟呛得晕头转向、正胡乱挥舞着短刀的矮个子劫修!
他的手中,不知何时多了一根被削尖的、前端被某种暗绿色汁液浸泡过的硬木短刺!那是他平时用来防身的“毒牙”!
借着前冲的惯性,李源的身体压到最低,如同贴地滑行!在矮个子劫修因为剧烈咳嗽而弯腰的瞬间,他手中的毒木刺,带着全部的力量和狠厉,从下往上,精准无比地、狠狠地捅进了对方暴露出来的、毫无防护的侧腰软肋!
“噗嗤!”
利器入肉的闷响,伴随着骨头碎裂的细微咔嚓声!
“呃——!”矮个子劫修的身体猛地一僵,眼睛瞬间凸出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剧痛!他手中的短刀无力地掉落在地。
李源甚至没有去看对方倒下的样子。他拔刺!拧身!动作一气呵成!沾着血的毒木刺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暗红的弧线,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,狠狠刺向旁边那个被黑烟熏得睁不开眼、正胡乱挥舞铁尺的高个子劫修的大腿内侧!
那里,同样没有防护!
“啊——!”高个子劫修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,巨大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,铁尺脱手,庞大的身体轰然倒地,抱着血流如注的大腿疯狂翻滚哀嚎。
李源剧烈地喘息着,胸口剧烈起伏,汗水混着溅在脸上的温热血液,沿着下巴滴落。他看着地上两个失去战斗力的劫修,眼神冰冷得像两块冻透的石头,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,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沉的警惕。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远处土路上,疤脸刘似乎还在原地痛苦地翻滚嚎叫,一时半会儿追不过来。
他毫不犹豫,转身就朝着乱葬岗深处,那片最黑暗、最密集的坟包区域亡命奔去!那里,是他唯一可能摆脱追兵、暂时喘息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