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青岚坊市
坊市的喧嚣声浪裹挟着尘土,狠狠拍在李源脸上。
青岚坊市西角这片散修聚集地,活像个被踩烂的泥塘。棚户歪斜,烂泥地混合着不明污物,踩上去黏腻湿滑,每一次落脚都像要把鞋底扯掉。空气里塞满了汗酸、劣质丹药的刺鼻气味,还有牲口粪便的腥臊,浓得化不开,首往人肺管子里钻。
李源缩着脖子,把自己挤在两张油腻腻的破木桌中间。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短褂,肩膀处磨破了洞,露出底下更灰败的里衣,活像墙角滋生的霉斑。身前摊开一块辨不出原色的破布,上面稀稀拉拉摆着几张黄纸符箓,朱砂画的纹路歪歪扭扭,透着一股子敷衍了事的潦草。
“瞧一瞧,看一看呐!上好的‘聚灵符’,清心静气,辅助修行!”他扯着嗓子吆喝,声音在周遭鼎沸的讨价还价、争执咒骂声里,微弱得像蚊子哼哼,“便宜卖了,两块下品灵石一张!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喽!”
一个穿着同样寒酸、满面风霜的中年汉子凑过来,浑浊的眼睛扫过那些符箓,带着审视:“聚灵符?真能引气?”
李源脸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的诚恳,身子往前倾了倾,压低了声音,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热切:“大哥,瞧您说的!不灵不要钱!您瞅瞅这朱砂,这符纸的成色!正经八百的货!就是兄弟我手头紧,急着周转,才这个价儿吐血大甩卖!搁东市那些大铺子,少说也得翻个倍!”
汉子犹豫着,粗糙的手指捏起一张符箓,对着浑浊的天光眯眼细看。符箓边缘毛糙,那所谓的“灵纹”更像是孩童的涂鸦。他下意识地调动体内那点微末的灵力,试图去感应。
李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后背渗出一层薄汗。他这所谓的“聚灵符”,不过是找点便宜朱砂胡乱涂画的废纸,别说引气,擦屁股都嫌糙。他不动声色地绷紧了小腿肌肉,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泥泞的小路和歪斜的棚户,寻找着最便捷的逃跑路线——一旦对方察觉不对翻脸,他得第一时间钻进这迷宫般的贫民窟里。
就在这时,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,像块冰冷的巨石轰然砸在这片喧嚣的泥沼之上。
“滚开!别挡道!”
粗嘎的咆哮如同炸雷。人群像被镰刀扫过的麦子,哗啦啦朝两边仓惶退开,让出一条窄道。三个穿着统一褐色劲装、胸口绣着一枚狰狞虎头的修士,趾高气扬地踏着烂泥走来。为首那人身材魁梧,满脸横肉,腰间挎着明晃晃的钢刀,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两旁噤若寒蝉的散修。
是黑虎帮的人!这片区域实际的掌控者。
“收税!”横肉脸旁边一个瘦高个修士,尖着嗓子喊道,声音刺耳,“这个月的‘平安钱’,都麻利点!别让虎爷等!”
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紧了每个人的心脏。摊主们脸上谄媚的笑容僵硬无比,眼神深处是掩饰不住的肉痛和愤怒。他们颤抖着手,从怀里、从最隐秘的角落,抠出几块下品灵石,或者等值的药材、兽皮,哆哆嗦嗦地递过去。
瘦高个修士挨个收取,动作粗暴,眼神轻蔑。一个老修士动作慢了些,被他一把推开,踉跄着摔倒在泥水里,摊子上几株品相低劣的草药滚落,沾满了污泥,老修士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不敢说。
李源的心沉了下去,冰凉一片。他飞快地将摊位上那几张“符箓”拢进怀里,又把破布西角一抓,团成一个包裹紧紧抱在胸前,整个人拼命往后面歪斜的棚板缝隙里缩,恨不得把自己揉进那发霉的木头里,只希望那三双巡弋的狼眼能忽略掉他这只微不足道的“臭虫”。
然而,那瘦高个修士的目光还是像黏腻的蛛丝,扫了过来,准确无误地钉在他身上。
“你!”瘦高个下巴一抬,指向李源,眼神里带着戏谑和施舍般的怜悯,“新来的?懂不懂规矩?”
李源只觉得头皮发麻,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。他挤出这辈子最卑微、最谄媚的笑容,腰弯得几乎要折断,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:“虎爷!三位虎爷安好!小的…小的刚支摊,还没开张呢!您瞧…您瞧这……”
他慌忙把怀里那个破布包裹往前递了递,露出里面几张皱巴巴的劣质符箓。
“就这点破烂?”瘦高个嗤笑一声,像看垃圾一样扫了一眼,随即不耐烦地挥挥手,“算你走运!交两块下品灵石,或者值这个价的玩意儿!快点!虎爷没工夫跟你耗!”
两块下品灵石!李源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他怀里那点家当,连同今天可能骗来的收入,加起来也未必值两块灵石!这是他省吃俭用、坑蒙拐骗,像老鼠一样在坊市底层一点点抠出来的活命钱!
汗水顺着额角滑落,混着污泥,流进眼睛里,带来一阵刺痛。他不敢擦,脸上谄媚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。他飞快地摸索着怀里,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物体——那是他仅有的三块下品灵石,是他准备用来买下个月粗粮糊口的命根子。他颤抖着,极其缓慢地摸出两块颜色最暗淡、个头也稍小的灵石,双手捧着,高高举起,递向那瘦高个修士,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。
“虎爷…您…您请笑纳…”
瘦高个修士一把抓过灵石,掂量了一下,嫌弃地撇撇嘴:“穷鬼!”他不再看李源一眼,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,“滚吧!下次再这么磨蹭,砸了你的摊子!”
三个黑虎帮修士扬长而去,留下身后一片死寂。片刻后,压抑的喘息、低低的咒骂和收拾残局的窸窣声才重新响起。空气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沉的绝望。
李源慢慢首起腰,感觉脊椎骨都在咯吱作响。脸上的谄媚瞬间褪去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和眼底深处压抑的怒火。他用力抹了把脸,把污泥和汗水擦去,也擦掉那一瞬间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杀意。他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,那两块沾着泥污的灵石仿佛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。
“呸!”他朝着黑虎帮离开的方向,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,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,“狗东西…早晚有一天……”
他深吸一口气,那混合着腐烂和汗臭的空气呛得他肺管子生疼。他重新在破木桌后蹲下,把那张破布铺开,又把那几张“聚灵符”小心翼翼地摆好。只是这一次,他不再吆喝,只是沉默地坐着,像一块被遗忘在泥沼里的石头,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人来人往的烂泥路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那处破洞的边缘,越捻越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