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下的残阳如同泼洒的鲜血,将青岚坊市西角的棚户区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。喧嚣了一天的坊市终于渐渐沉寂下来,只剩下倦鸟归巢的鸣叫和散修们收拾摊位的零星声响。空气里那股混合的恶臭,在暮色中沉淀发酵,愈发令人作呕。
李源混在稀疏的人流中,脚步匆匆地朝着城外走去。他怀里揣着新买的几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子——那是他花了一块碎灵石换来的未来几天的口粮。而更重要的,是紧贴着胸口皮肤的那个小小的、沉甸甸的棺材吊坠。
那东西仿佛一块寒冰,即便隔着粗布衣衫,依旧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意,渗入他的皮肤,甚至……骨髓。这种冰凉感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消散,反而在他离开坊市、踏上通往荒山的小路后,变得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难以忽视。
一种莫名的焦躁在他心头滋生。他再也按捺不住强烈的探究欲和那丝潜藏的、改变命运的渴望。
他加快了脚步,几乎是奔跑着冲进了昨日那片熟悉的、阴森死寂的乱葬岗。夜色迅速吞噬了天光,惨淡的月牙刚刚升起,将坟茔的轮廓勾勒得如同蹲伏的巨兽。他找到一座坍塌了大半、相对隐蔽的旧坟窟窿,一头钻了进去。
坟窟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霉烂的气息。李源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坟壁,急促地喘息着。他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棺材吊坠,紧紧攥在手心。
冰冷的触感瞬间包裹了整个手掌,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掌心发沉。在坟窟的绝对黑暗里,吊坠本身似乎没有任何光华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沉黯。
李源的心跳得飞快。他深吸一口气,将吊坠凑到眼前,借着从坍塌处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,仔细地、一寸寸地观察起来。
棺材的造型极其古朴,棺盖与棺体严丝合缝,浑然一体。那些在坊市里看起来模糊不清的刻痕,在极近的距离下,呈现出一种令人眩晕的复杂和扭曲,根本不像任何己知的符文,更像是一种……天然形成的、混乱无序的纹路?或者,是某种远超他理解范畴的、早己失传的古老印记?
他尝试着用指甲去抠那棺盖与棺体之间的缝隙,纹丝不动,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整体。他又尝试着往吊坠里注入自己那微弱得可怜的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“气感”——这是他作为无灵根废柴唯一能勉强做到的事情,试图引动天地灵气。然而,吊坠毫无反应,冰冷依旧,如同死物。
“滴血认主!”李源脑中灵光一闪。这是所有话本小说里,得到奇遇法宝的必经之路!
他毫不犹豫,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!一阵刺痛传来,鲜红的血珠立刻涌出。他忍着痛,小心翼翼地将指尖的血珠,用力按在棺材吊坠那沉黯的表面!
殷红的血珠在灰黑色的棺盖上滚动,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。李源屏住呼吸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,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!
一息…两息…三息…
血珠依旧停留在表面,没有丝毫被吸收的迹象。那灰暗的棺体如同最普通的顽石,对凡人的鲜血毫无反应。渐渐地,那血珠甚至开始凝固、发暗。
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,迅速干瘪下去。一股强烈的失望和烦躁涌上心头。难道真的只是个有点分量的、造型奇特的破烂?那种强烈的吸引感,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?
他不甘心!又尝试着将吊坠贴在眉心(传说中神识所在),闭目凝神,努力去“感应”。结果除了那挥之不去的冰凉感,依旧一片死寂。他甚至尝试着低声念诵记忆中不知从哪里听来的、几句残缺不全的所谓“启灵咒语”,结果自然也是石沉大海。
坟窟里一片死寂,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。一次次尝试,一次次失败。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,分不清是累的还是急的。那沉甸甸的吊坠握在手里,此刻感觉像一块冰冷的石头,不仅没有带来任何希望,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嘲笑。
李源颓然地靠倒在冰冷的坟壁上,胸口剧烈起伏,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。他望着手里这个耗费了他仅有的三块碎灵石(外加一块矿石一株烂草)换来的“宝贝”,眼神复杂,失望、愤怒、不甘,还有一丝被愚弄的羞恼。
“妈的……真就是个晦气的破烂?”他低声咒骂了一句,声音在狭小的坟窟里回荡,带着浓浓的沮丧。
折腾了大半夜,精神高度紧张后的疲惫如同山崩海啸般袭来。饥饿感也重新开始灼烧他的胃袋。他小心地收起吊坠,重新贴身放好——毕竟是花了“大价钱”换来的。然后,他掏出怀里硬邦邦的杂粮饼子,就着坟窟里阴冷的空气,艰难地啃食起来。干硬的饼渣刮擦着喉咙,带来一种粗糙的饱腹感,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冰冷和身体的疲惫。
草草填了填肚子,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。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,身下是潮湿的泥土,背靠着阴寒的坟壁。他太累了,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,都到了极限。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,意识迅速模糊下去。
就在他即将沉入梦乡的边缘,怀里的那个棺材吊坠,紧贴着他胸口皮肤的位置,那原本只是丝丝缕缕的冰凉感,骤然发生了变化!
仿佛沉眠的寒冰深渊突然苏醒!一股极其阴冷、极其霸道、带着浓郁死亡气息的寒意,毫无征兆地、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,猛地刺破他的皮肤,狠狠扎进了他的血肉、骨髓、乃至……灵魂深处!
“呃啊——!”
李源在昏沉中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,身体猛地弓起,如同被扔进滚烫油锅里的虾米!他瞬间惊醒,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寒流,正以胸口为中心,疯狂地在他体内肆虐、蔓延!所过之处,血液似乎都要凝固,经脉像是被冻裂,五脏六腑都传来刺骨的剧痛!
他想挣扎,想坐起来,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被冰封,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!意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、霸道的阴寒之气冲击得一片混乱,眼前阵阵发黑,耳边嗡嗡作响。他只能徒劳地蜷缩着,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,发出咯咯的声响。
冷!深入骨髓、冻结灵魂的冷!
那寒意如同跗骨之蛆,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血肉。皮肤表面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!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,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冰碴,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滚烫的白雾。
身体内部却如同着了火!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感在冰冷的侵蚀下诡异升起,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、撕扯!
“嗬…嗬…”李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,意识在极度的寒冷和混乱的燥热中沉浮、挣扎。视线彻底模糊了,坟窟里那点微弱的月光扭曲成一片混乱的光斑。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要炸开,又像要被冻成粉末。
高烧!极其猛烈、极其诡异的高烧,混合着彻骨的阴寒,瞬间将他彻底击垮!
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,他模糊的视野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、极其诡异的灰白色光芒,从他紧捂着的胸口衣襟缝隙里……一闪而逝?但那感觉太过飘渺,瞬间就被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灼热的痛苦彻底淹没。
他的头重重地磕在身后的坟壁上,发出一声闷响,随即身体一软,彻底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,失去了所有知觉。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、剧烈地颤抖着,皮肤上凝结的白霜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光泽。那个紧贴着他胸口的棺材吊坠,仿佛一个贪婪的源头,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什么,又释放着致命的阴寒。
坟窟彻底陷入了死寂,只有少年粗重滚烫的呼吸和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,在阴冷的空气中微弱地回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