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她在王府的第一晚,就在这满室红彤彤的喜庆装饰中,带着满心难以言喻的羞涩与一丝丝初来乍到的茫然,昏昏沉沉地睡去。
夜,终于彻底恢复了它该有的寂静。
窗外月色清冷,廊下灯笼昏黄。
而房檐下的雕花窗棂旁,那刚刚才摆足威仪吓跑两个小丫头的如烟,左右张望了一下。
确认西下无人后,心中那份属于女子天然的好奇心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、缠绕,最终战胜了她的稳重和矜持。
她脸颊不由自主地飞起了两朵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红云,咬了咬唇,眼神闪烁了几下,终究还是耐不住诱惑。
做贼似的再次挪到窗边,侧过身子,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发烫的耳朵,轻轻地、极其轻柔地,贴在了那冰凉的窗框纸上。
这一次,不是为了监督,而是……纯粹地想听听里面是否真如小翠形容得那般“惊天动地”。
然而,时间一点点过去,屋内静悄悄的。
别说臆想中的“响动”,就连翻身、呓语的声音都半点全无!
仿佛那红烛暖帐包裹着的婚房,早己沉入了最深最沉的梦乡。
如烟贴在窗上听了又听,耐心等待了半晌,里面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,只剩下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。
期望落空,她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,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浮上心头,还夹杂着一点点的气恼。
白白害她在这寒夜里站了许久!
这安静得……简首不像话!
就在如烟趴在窗边,竖起耳朵竭力分辨却徒劳无功,心头那点好奇逐渐被失望和寒气取代,准备悻悻然抽身离开之际。
说时迟那时快,一只微凉的手臂,如同凭空出现般,无声无息地、轻柔却又带着分量地搭在了她的左肩上!
“哇——啊——呜!!”如烟本就做贼心虚,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,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简首就像惊雷炸响!
她浑身汗毛倒竖,头皮瞬间炸裂,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!
然而那尖叫刚冲出喉咙一半,就硬生生被另一只带着熟悉气息的手给死死地捂了回去!
只剩下一连串惊恐的、变了调的呜咽在指缝里挣扎!
“嘘!!别出声!是我!”一个刻意压低了、却掩不住揶揄笑意的女声,几乎贴着她另一侧的耳朵传来。
如烟被捂得快要窒息,心脏狂跳得像要从腔子里蹦出来,惊恐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灯笼微光,艰难地扭头看清了来人。
乌黑的长发,顾盼生辉的眉眼,可不正是那位以聪慧机敏、时而还有点小调皮著称的才人武媚娘!
待认出是这位主儿,如烟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猛地往下落了落,可脸上的慌乱和羞赧却怎么都掩饰不住。
她赶紧用力点了点头,表示自己绝不会再叫唤了。
武媚娘这才慢悠悠地、带着玩味的笑容松开了捂着如烟嘴巴的手,又用指尖点了点她仍然滚烫发红的脸颊。
那狭长妩媚的眼尾微微挑起,打趣道:
“哟~~~~~啧啧啧,真想不到啊!咱们王府最能干、最稳重、最有威仪的如烟姐姐。”
“竟然也有躲在这里‘听雨落屋檐’的雅兴?真是……人不可貌相哦!”
如烟被戳破心思,脸上瞬间更烧得慌,但她在宫里浸染多年,岂是轻易服输认怂的性子?
她立刻梗着脖子,强撑着那点管家派头,没好气地回敬过去:
“切!媚娘,甭在这儿装大尾巴狼!”
“你大半夜不睡觉,悄没声儿地溜达到王爷的新房窗根底下,不也是想‘听听夜风怎么吹过窗棂纸’嘛?五十步笑百步!”
“嘿嘿!”武媚娘非但不恼,反而灵巧地眨眨眼,那双眸子在夜色中灿若星辰,笑声如同银铃般低沉悦耳:
“知我者,如烟也!不错不错,果然懂我!”
被武媚娘这毫不掩饰的八卦劲儿带着,如烟那一丁点失落也消散了大半。
她朝着己经严丝合缝、悄无声息的窗子努了努嘴,有些扫兴地压低声音道:
“嗨~~~死心吧!这窗户纸比牛皮还厚实!我刚才耳朵都快贴掉了,里面愣是丁点声响没有!”
“连翻身磨牙放屁的声儿都没!简首跟那太平间——呸呸!跟那睡了几百年的古墓似的!白费力气!”
她脸上满是泄气和不值当的表情。
武媚娘哪里肯轻易罢休?
一听如烟要拉着她撤退,顿时急了。
她杏眼一瞪,小巧的鼻子一皱,假意做出生气的样子,故意压低了声音威胁道:
“诶?这话说的!小妮子,你自个儿听够了,就想拉着我走?”
“哼~门都没有!我还没听呢!你要是不让我听个真切,信不信……”
“信不信我明天一早就跑去王爷面前,添油加醋地‘如实禀报’一番?”
“就说咱们管家如烟姐姐,对王爷您的洞房花烛夜如何如何……关心备至,趴在窗上听了一宿呢!嘻嘻!”
她这话半真半假,带着狡黠的笑意,却戳中了如烟的软肋。
想想看,要是让这位口齿伶俐、向来不怕事大的武才人跑去王爷跟前乱说一通,白的也能让她描成黑的!
那时节,自己这管事大丫头的脸面往哪儿搁?威严何在?
如烟心中暗骂这小妮子忒会拿捏人,无奈之下,只得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。
下一秒只见如烟的身体却很诚实地往旁边挪了挪,让出了一点宝贵的“听风观雨”的位置,用眼神示意武媚娘:
“行行行,真是怕了你这张嘴!喏,自己听!哼!有惊喜算我输!”
武媚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,立刻毫不客气地凑上前去。
下一秒,一大一小两个身影,像两只准备偷香油的小耗子,几乎是头挨着头,肩并着肩。
两人一起将温热的耳朵紧紧地、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那冰凉光滑的窗棂纸上。
两人都屏住了呼吸,连眼睫毛都不敢轻易眨动,全神贯注地捕捉着室内任何一丝丝的风吹草动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。廊下灯笼的光芒将她们专注贴窗的身影拉长,投在地上,显得有些滑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