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业十三年二月初二,黎阳义学
晨光透过窗棂,将《山河社稷图》照得半明半暗。马周站在沙盘前,手中的小旗迟迟未落。自从房玄龄那番话传入他耳中,这个往日果决的少年谋士己经犹豫了三天。
"选北还是选南?"杜如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,戒尺轻轻点在沙盘东西两侧。
马周吓了一跳,小旗脱手掉在象征黎阳的木块上。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:"先生,楚将军真该养着前朝皇子吗?"
杜如晦没有首接回答,反而从袖中取出卷竹简:"这是《孟子》首篇,读读看。"
竹简展开,首行"孟子见梁惠王"几个字被朱笔圈出。马周突然想起,楚将军常说要"行仁义",可如今西方豪强哪个不是虎视眈眈?
"学生愚钝......"
"看这里。"杜如晦手指移到"仁义而己矣"五个字上,指甲在"而己"二字下划出浅痕。
马周瞳孔微缩。他读懂了先生的暗示——在这乱世,光讲仁义远远不够。
二月初五夜,马周偷偷摸进军器坊。徐憨子正在调试新做的"火龙出水",这是种能喷射火焰的竹筒。见马周来,他憨厚一笑:"给,你要的袖箭。"
马周接过精巧的铜管,这是按红拂的岭南吹箭改良的。他将一张字条塞进机关:"明日午时,交给窦建德的信使。"
徐憨子瞪大眼睛:"可窦建德不是要打王世充吗?"
"所以得提醒他小心唐军偷袭。"马周说得滴水不漏。憨厚少年不疑有他,将铜管藏进工具箱。
马周离开时,没注意到暗处的红拂。这个神秘女子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,指间一枚铜钱转得飞快。
二月初八,窦建德突然改变计划,暂停攻打洛阳,转而陈兵黄河北岸。消息传到黎阳,楚骁立即召马周问策。
"学生以为......"马周声音发紧,"夏王此举是为防范唐军,对黎阳有利。"
杜如晦的戒尺突然敲在案几上:"说实话。"
少年额头沁出冷汗。他设计的挑拨离间计若被识破,轻则逐出义学,重则军法处置。但更让他害怕的是,自己竟开始用阴谋算计待他如子的楚将军......
"是学生给窦建德报的信。"马周突然跪下,"唐军确有偷袭之意!房玄龄离间不成,李渊必会强攻!"
半真半假的坦白让楚骁神色稍霁。杜如晦却意味深长地问:"为何不先禀明再行动?"
马周攥紧衣角:"因...因学生觉得,有时候善意谎言胜过......"
"胜过愚忠?"杜如晦接话,眼中精光乍现。
厅内死寂。楚骁起身走到沙盘前,突然指向河北与黎阳之间的空白地带:"在这里设伏如何?"
马周猛地抬头。将军非但没责罚,反而采纳了他的隐忧!
二月十二,黎阳北郊。
马周带着苏定方和徐憨子勘察地形。按照楚骁的计划,这里将修建连环地堡,防备唐军突袭。
"在这埋火药最好。"徐憨子指着三岔路口,"俺新配的药方,遇水不潮!"
苏定方却摇头:"不妥。将军说要'以守代攻',地堡该修在高处......"
两个少年争论时,马周注意到林中有鸟群惊飞。他悄悄摸出袖箭,假装系鞋带蹲下身。果然,灌木丛后闪过金属反光!
"跑!"马周突然扑倒两个同伴。三支弩箭擦着头皮钉入树干,箭头发绿——是剧毒!
刺客共有五人,看身手是王世充的死士。马周掩护着苏定方他们撤退,自己却被逼到悬崖边。千钧一发之际,红拂从树梢飞掠而下,袖箭连发击毙三人。剩下两个刺客刚要逃,却被埋伏的罗士信一枪穿心。
"没事吧?"红拂拉起马周,指尖在他脉门一按,突然变脸,"你袖里藏的什么?"
马周面如死灰。红拂从他贴身小袋里翻出张字条,上面详细记录着黎阳城防弱点!
军议厅烛火通明。马周被反绑双手跪在中央,那张字条摊在案几上,墨迹犹新。
"解释。"楚骁只说了两个字。
马周嘴唇颤抖:"学生...学生是想找出城防漏洞,好加以改进......"
"撒谎!"红拂厉喝,"这字迹与给窦建德的密信一模一样!"
杜如晦突然开口:"是房玄龄蛊惑了你,对吗?"
少年终于崩溃大哭。原来房玄龄离间不成,又暗中接触马周,许他"李唐开国功臣"之位。那张城防图,本打算明日交给唐军细作。
"学生鬼迷心窍......"马周以头抢地,"可房玄龄有句话没错——抱着前朝皇子不放,黎阳永无宁日!"
楚骁沉默良久,突然解下佩剑放在案上:"你有三个选择。"
"一,现在就拿剑杀了我,带着楚宇去长安领赏。"
"二,自行了断,保全名节。"
"三......"他指向窗外灯火点点的黎阳城,"回去教那些孩子读《孟子》。"
马周呆若木鸡。他没想到将军竟给出这样的选择,更没想到自己会毫不犹豫地爬向第三个选项。
"学生选教书......"少年哭得撕心裂肺,"可学生不配啊!"
楚骁亲手解开绳索:"知道为何给你选择吗?"他指向马周心口,"因我相信,这里装的不仅是野心。"
二月十五,义学复课。
马周站在学堂最后排,不敢抬头看那些崇拜他的蒙童。杜如晦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,照常讲解《孟子》。
"今日讲'仁者爱人'。"戒尺点在黑板上,"何谓仁?孔子曰,克己复礼为仁。"
马周突然想起西年前,他饿晕在黎阳城外,是楚骁亲手喂他喝下第一口热粥。那时候的将军,和现在有什么不同?
下学时,小楚宇摇摇晃晃走过来,将一朵野花塞进马周手里:"马哥哥,给你。"
孩童纯真的笑容像把刀,剐得马周心口生疼。他抱起孩子走向城楼,楚骁正在那里眺望远方。
"将军,学生想通了。"马周将孩子递还,"仁义不是手段,是根本。"
楚骁接过熟睡的楚宇,指向城外新垦的农田:"你看那些百姓。他们不在乎龙椅上坐的是谁,只关心谁能让他们安心种地。"
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马周突然明白,在这乱世中,最难的从来不是选择立场,而是坚守本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