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府的天,彻底塌了。
老太太惊惧吐血,瘫在榻上只剩一口气吊着,进气少出气多。贵妃娘娘在冷宫自缢,只落得嫔位薄葬。王子腾暴毙。八十万两的亏空如同悬顶利剑,雍亲王的催逼一日紧过一日。整个荣国府笼罩在末日来临的绝望里,人心惶惶,哭嚎声日夜不绝。
东跨院的门,紧紧闭着,隔绝了外面那些令人窒息的哭喊和混乱。王熙凤坐在冰冷的炕沿上,怀里紧紧搂着懵懂的巧姐。巧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紧绷和寒意,乖乖地依偎着,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凤姐的衣襟。
凤姐的脸色苍白。她手里攥着几处隐秘田庄的地契和一小叠盖着外省钱庄印戳的银票——这是她最后的身家性命,是她为巧姐搏一条生路的全部筹码。王子腾死了,元春没了,贾府这艘破船眼看就要沉入深渊,她不能再等了!
“平儿!”凤姐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去!悄悄把二爷叫来!就说……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商量!”
平儿担忧地看了凤姐一眼,应声去了。
凤姐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。贾琏再混账,终究是巧姐的亲爹!是这府里唯一能名正言顺带她们娘俩“自立门户”的幌子!她盘算着,用手里这点钱,加上贾琏这些年在外头或许还有些私房,远远地离开京城,去江南,去岭南,哪怕找个穷乡僻壤隐姓埋名,也好过留在这里等死!
时间一点点过去,平儿却迟迟未归。凤姐心中的不安如同野草般疯长。她将熟睡的巧姐轻轻放在炕上,盖好被子,再也坐不住,起身推门走了出去。
寒风卷着雪沫子扑面而来,吹得她一个激灵。府里一片狼藉,下人们如无头苍蝇般乱窜。凤姐裹紧身上的旧斗篷,避开混乱的人群,凭着首觉,朝着贾琏常去厮混的西边角门附近寻去。
转过一道月亮门,前面是几间堆放杂物、少有人至的偏僻下房。就在此时,一阵压抑的、带着媚意的调笑声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喘息,隐隐从其中一间虚掩着门的屋子里传出来。
凤姐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!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!她屏住呼吸,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门,透过门缝往里望去——
烛光昏暗,但足以看清炕上纠缠的两个人影!贾琏衣衫半解,正将一个穿着桃红袄子、云鬓散乱的女人压在身下!那女人抬起一张梨花带雨、我见犹怜的脸,不是尤二姐又是谁?!旁边的小几上,还放着半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酒!
轰——!
王熙凤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万斤重锤狠狠砸中!眼前瞬间血红一片!所有的理智、所有的算计、所有为“自立门户”而强压下的屈辱和隐忍,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不堪入目的画面彻底点燃,炸成了齑粉!
“贾琏!!!”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寂静!王熙凤如同疯虎般猛地撞开房门,扑了进去!
炕上的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!尤二姐尖叫着缩到炕角,用被子死死裹住身体。贾琏也慌忙提上裤子,脸上红白交错,惊怒交加:“凤……凤辣子!你……你怎么……”
“我怎么来了?!”凤姐双目赤红,指着贾琏,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,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扭曲变调,“我若不来看,还不知道我的好二爷!在这阖府上下等死的关头,还有这份闲情逸致,拿着公中的银子养外室!在这耗子洞里快活!贾琏!你还是不是人?!府里库房都空了!老太太只剩一口气了!你……你……”
她目光扫过小几上那明显价值不菲的点心和酒壶,更是气得浑身发抖,猛地冲上前,一把将小几掀翻!杯盘碟盏哗啦啦碎了一地!
“啊!”尤二姐吓得又是一声尖叫。
“贱人!闭嘴!”凤姐所有的恨意瞬间找到了宣泄口,她猛地扑向炕角,扬手就要朝尤二姐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扇去!
“你敢!”贾琏被凤姐的疯狂彻底激怒,尤其看到她竟要打尤二姐,更是血冲脑门!他一步上前,狠狠攥住凤姐扬起的手腕,力道之大,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!
“放开我!贾琏!你这个畜生!”凤姐拼命挣扎,指甲在贾琏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。
“泼妇!疯子!”贾琏被疼痛激得暴怒,积压多年的怨气、恐惧、以及在尤二姐面前被扫了面子的羞愤,如同火山般喷发!他猛地扬起另一只手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一巴掌扇在王熙凤脸上!
“啪——!”
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,在死寂的屋子里炸开!
王熙凤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边,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,嘴角溢出一丝鲜血。她踉跄着后退几步,撞在冰冷的墙壁上,才勉强没有倒下。耳朵里嗡嗡作响,眼前金星乱冒。脸上火辣辣的剧痛,却比不上心头那瞬间被彻底碾碎的冰冷和绝望。
她缓缓抬起头,散乱的发丝黏在红肿的脸颊上。那双曾经顾盼生辉、精明泼辣的丹凤眼,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,映着贾琏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,映着炕角尤二姐那惊恐又带着一丝隐秘得意的眼神。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一声沙哑、如同破锣般的低笑,从她撕裂的嘴角溢出。没有眼泪,只有一片死灰般的冰冷和彻底的心死。
贾琏被她那眼神看得心头一悸,竟有些发毛,色厉内荏地吼道:“看什么看!滚!给我滚出去!”
王熙凤没有再看他一眼,也没有看尤二姐。她扶着墙壁,慢慢首起身,抹去嘴角的血迹。动作很慢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。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肮脏不堪的地方,转身,一步一步,踉跄却异常决绝地走了出去,消失在门外浓稠的夜色里。
寒风如刀,割在红肿的脸颊上,刺骨的疼。王熙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廊上,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剩下那记响亮的耳光声在反复回荡。贾琏……她最后的指望……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。
走到东跨院外一处僻静的假山石后,她再也支撑不住,靠着冰冷的石头滑坐在地。冰冷的雪水浸透了衣裤,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。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彻底将她淹没。
就在这时,袖中一个硬物硌了她一下。她麻木地掏出来,是那枚贴身藏着的、黛玉当初给她的玉佩。冰冷的玉质触感,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,瞬间刺穿了她麻木的神经。
黛玉……雍亲王府……那封“早留后路”的信……
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火光,在她死灰般的心底骤然亮起!
她猛地攥紧了玉佩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!求!去求她!这是唯一的活路!为了巧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