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,黑水溪据点零星的火光跳跃,映着一张张疲惫却略显安定的脸。
物资的抵达极大缓解了生存的焦虑,但朱楒心中的弦,却并未因此放松。
临时搭建的“指挥所”内,油灯的光晕摇曳。
朱楒面前的简陋木桌上,摊放着几件从上次血战中回收的“战利品”。
一柄矛头卷刃的短矛,矛杆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。
一面边缘被劈砍出豁口的木盾,盾面上几道深深的刀痕几乎将其劈穿。
还有一支缴获的荷兰火枪,枪管己经变形,撞针也断裂了,彻底成了一根废铁。
他拿起那支废弃的火枪,入手沉重,冰冷的触感仿佛还带着硝烟的气息。
指尖划过变形的枪管,他能想象出战斗时的惨烈。
己方付出了血的代价,才勉强击退了装备精良的敌人。
那些新打造的匕首和长矛,对付流寇尚可,面对训练有素、装备火器的荷兰士兵,依旧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钢,需要更好的钢。
火器,更需要能够制造、甚至改进火器的人才。
系统科技模块中,火枪的图纸静静躺着,如同沉睡的巨兽。
但图纸终究是图纸,没有合格的工匠,没有稳定的材料来源,一切都是空中楼阁。
张铁柱是个好铁匠,可他擅长的是传统锻打,对精密复杂的火器构造,恐怕力有未逮。
必须找到真正精通此道的人。
一个念头,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,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。
林月儿。
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,在谈及巨港各色人物时,曾无意中提起过一个人。
贫民窟深处,有个姓墨的老头。
脾气古怪,离群索居,但一手机关术出神入化。
据说对冶炼铸造、奇巧淫技也有着异乎寻常的研究。
墨五。
这个名字,此刻在朱楒心中变得清晰起来。
乱世之中,真正的奇才,往往就隐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。
“赵城,陈虎。”朱楒沉声唤道。
很快,脚步声响起,赵城和伤势略有好转、但脸色依旧苍白的陈虎走了进来。
“老大。”
“西爷。”
朱楒指了指桌上的武器:“看看这些。”
赵城和陈虎的目光落在那些破损的兵器上,神色凝重。
“荷兰人的火器,太厉害了。”陈虎声音沙哑,带着一丝后怕,“咱们的弟兄,若不是凭着一股血勇,怕是……”
赵城点头:“长远来看,只靠刀矛,我们太吃亏。必须要有自己的利器。”
朱楒看向两人:“基地的防御和日常运转,暂时交给你们。”
陈虎一愣:“西爷,你要出去?”
“我去找个人。”朱楒没有过多解释,“赵城,物资管理不能松懈,尤其是粮食和铁料,按人头和功劳分配,务必公平。”
赵城立刻应道:“明白!”
朱楒又转向陈虎:“你的伤还没好利索,训练新兵注意分寸,但队列和纪律必须抓紧。另外,加强岗哨巡逻,特别是通往巨港方向的小路。”
陈虎挺首腰板:“西爷放心,有俺老陈在,出不了岔子!”
“猴子!”朱楒朝外面喊了一声。
一道瘦小的身影闪电般窜了进来。
“老大!”
“换身不起眼的衣服,跟我走一趟。”
猴子眼睛一亮,没有任何犹豫:“好嘞!”
半个时辰后。
朱楒脱下了相对整洁的短衫,换上了一件打满补丁、油腻发亮的破旧褂子,脸上也用锅底灰抹了几道,原本锐利的眼神收敛了许多,看上去就像一个常年在底层挣扎的流民。
猴子更是恢复了他混迹市井时的模样,缩着脖子,眼神灵活地西处乱瞟,活脱脱一个小地痞。
两人借着夜色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黑水溪据点,朝着巨港城的方向潜行而去。
他们的目标,是巨港最混乱、最肮脏,也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——贫民窟。
越靠近巨港城,空气中腐败潮湿的气味就越发浓重。
不同于黑水溪的荒凉寂静,这里即使是深夜,也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。
醉汉的嘶吼,女人的哭泣,赌徒的叫骂,还有隐隐传来的、不知名的哀嚎。
两人避开了主路,专门挑选那些狭窄、黑暗、堆满垃圾的小巷穿行。
猴子对这里的环境显然比朱楒熟悉得多,他像一条滑溜的泥鳅,总能在看似绝路的地方找到缝隙。
“老大,这边。”猴子压低声音,指了指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墙缝。
朱楒毫不犹豫地跟上。
穿过墙缝,眼前豁然开朗,却是一个更加混乱的露天“集市”。
与其说是集市,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,一些衣不蔽体的人正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什么,偶尔为了一块发霉的面包或一件破烂衣物而大打出手。
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,敞着怀,露出纹身,靠在墙角,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,他们是这片区域“秩序”的维护者,也是剥削者。
“小心点,这些人是‘烂泥帮’的,别看他们。”猴子低声提醒。
朱楒目不斜视,尽量让自己融入周围的环境。
突然,前方传来一阵骚动。
几个烂泥帮的打手拦住了一个挑着担子的瘦弱男人。
“妈的,这个月的孝敬呢?”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打手恶狠狠地问道。
“宽限几天吧,大哥,最近实在……”瘦弱男人哀求着。
“放屁!”刀疤脸一脚踹翻了担子,里面的劣质陶碗摔了一地,“没钱?没钱就拿你闺女抵债!”
瘦弱男人脸色惨白,扑上去想护住什么,却被另外两个打手死死按住。
朱楒眉头微皱,但脚步未停。
他不是救世主,现在贸然出手,只会暴露自己,引来更大的麻烦。
猴子扯了扯他的衣角,示意他快走。
两人加快脚步,绕过那片混乱。
刚拐过一个弯,迎面撞上两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。
其中一人看到朱楒,眼睛一亮,带着酒气喷过来:“小子,面生啊?哪个堂口的?”
猴子立刻上前一步,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:“两位大哥,我们是来投奔亲戚的,迷路了,迷路了。”
“投亲戚?”另一个醉汉上下打量着朱楒,“看你这身板,倒还结实。跟我走,去码头扛活,管你顿饱饭。”
说着,他伸手就要来抓朱楒的胳膊。
朱楒眼神一冷,侧身避开。
猴子连忙挡在中间,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,塞到那醉汉手里:“大哥行行好,一点小意思,买酒喝。”
醉汉掂了掂铜钱,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:“算你小子识相!滚吧!”
朱楒和猴子不敢停留,迅速消失在下一个拐角。
“妈的,这鬼地方,真是步步惊心。”猴子抹了把冷汗。
朱楒没有说话,只是眼神更加警惕。
他能感觉到,暗处有不少目光在窥视着他们这两个“外来者”。
贫民窟有它自己的生存法则,任何陌生面孔都可能被视为猎物或威胁。
根据林月儿提供的零星线索,墨五住在贫民窟最深处,靠近臭水沟的一片区域。
那里环境最为恶劣,几乎无人愿意靠近。
两人又在如同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了近一个时辰,空气中的恶臭越来越浓烈,脚下的泥泞也越来越深。
终于,猴子停下脚步,指着前方不远处一间孤零零、被垃圾和废弃物半包围的破败小屋。
“老大,应该就是那了。”
那间小屋与其说是个房子,不如说是一个用各种捡来的破烂木板、铁皮、油布胡乱拼凑起来的窝棚。
周围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刺鼻气味,混杂着金属锈蚀、化学药剂和某种东西烧焦的味道。
与其他窝棚不同的是,这间小屋的门窗都用厚实的木板钉死了,只留下一扇看上去异常坚固的小门。
门前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、齿轮、废旧的机械装置,像是一道另类的防御工事。
朱楒深吸一口气,压下喉咙里的不适感,示意猴子在外面警戒。
他独自上前,走到那扇紧闭的小门前。
门板上布满了油污和锈迹,看不出原本的材质。
他抬起手,准备敲门。
就在这时,一阵古怪的声音从门后传来。
咔嚓…咔嚓…嘶嘶…嗡嗡…
像是无数细小的齿轮在啮合,又像是某种蒸汽在泄露,还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。
声音不大,却透着一种诡异的规律性,仿佛门后隐藏着一个正在运作的复杂机械。
朱楒的手停在了半空中。
这怪才,似乎并不欢迎任何访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