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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十点，朗婳终于走出了天顶大厦的大门，她回味着李正烨的窘迫，心不在焉地把碎发捋到耳后。
看到朗子玉站在车边上等也毫不意外，拉开门自顾自坐好。
朗婳：“回过家了吗？”
朗子玉原本还想坐副驾，听到这句抿嘴上了后座，语气低迷：
“没。”
“一直在门口等着，”朗婳面朝他问，“怕你爹打还是怕你妈骂，难不成是你大哥不愿意收留？”
朗子玉：“我就是懒得动，你管得宽。”
朗婳气定神闲：“哦，专门等着接我，也行。”
“你欠我不少，就这样慢慢还吧。”
被说中心事，朗子玉略稚嫩的脸瞬间皱巴巴，他用力抱着胳膊转向窗外；路灯一盏盏擦过，后视镜上偶尔映出他咬牙切齿的表情。
朗婳不太在意朗子玉心里怎么想，抽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衣着：都是市面上常见的潮牌，除了鞋子勉强能入眼，其他做工还是太烂。
“明天周六没课，跟我出门一趟。”
朗子玉低着头吸吸鼻子：“不。”
“先把你的破摩托开到阳三路，之后打车回来，等我收拾好了再走。”朗婳无视他。
“说了不……”
“嘘，别吵，我要休息会。”
后半程朗子玉果然没有出声，闷闷不乐蜷在角落里发呆，时不时会默默瞟一眼朗婳，再给母亲发消息说快回家了。
等真正到西山庄园别墅已经是深夜，院子里灯火通明，朗婳挣扎着醒来，捂着眼睛歇了会才下车。
几个手脚利落的伙计拖着她的箱子走在前面，像是怕人跑了一样，连声招呼都不打。
“急什么，不问人啊。”朗子玉拉着脸喊。
气氛尴尬起来，伙计走也不是停也不是，好在有个老先生主动叠手走到朗婳身旁：
“小姐，你回来了。”
“周爷爷。”朗婳颔首。
周管家趁和朗婳寒暄的功夫跟远处招呼了声，那些人才敢继续走。
“ 少夫人和大少爷都在客厅守着，小姐要不要先去厨房吃点东西再进门？”
朗婳：“直接让他们做几个菜端到房子里，想吃的人也能跟着蹭两口。”
“这都几点了，谁跟着你蹭两口。”朗子玉撇嘴。
“那就看着我吃。”
朗家老太太唐倩倩是个很守旧的人，因为她，这院子里的一砖一瓦五年以来都没怎么变，甚至朗婳更小时候玩过的烂秋千也还在。
以前只觉得老宅是那么神圣不可侵犯，每每把朗婳挡在围墙之外时她总幻想着能闯进、融入，现在看不过就是一幢过时的土房子，该有人翻新了。
她按住门把手狠狠一推，面无表情地走进去。
“阿先回来了。”
纤细温柔的声线伴随着后背的手臂一起抚过来，她侧头看到比她略矮的漂亮女人胸口别一朵白花，眼窝泛青嘴角却上扬，像是忍着疲惫强颜欢笑。
“诗诗你让开，”不远处有人厉声呵斥，“我倒要问问她今天去哪了。”
覃诗：“贺书，你别凶阿先，这不是已经安全到家了嘛。”
朗婳任由覃诗把她推到沙发边，淡淡瞧了瞧坐在对面的朗贺书。
和小时候比，她这大哥脸上的表情更加苦大仇深，啰嗦的毛病也越来越重，一身唐装被他穿的尤其死板。
朗贺书：“知不知道我们等了你一下午？爸还说想和你一起吃个饭再去忙，结果到现在才见人。”
“大哥，嫂子，你们别生气，”朗子玉不知道从哪里鬼鬼祟祟溜进来，“她下午有正事……”
“朗子玉，我没说你是吧？她不回来你也不回来？”朗贺书铁青着脸指责。
覃诗知道他没法在孩子面前说重话，干脆拉住朗子玉的胳膊：“乖，先上楼。”
朗婳自给自足地倒了杯水，摆摆手：
“别上楼了，肚子不饿？滚去餐厅，菜上齐了出声。”
朗子玉撤回了往楼梯方向迈出的脚，踌躇半晌，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去了餐厅。
“大哥，”朗婳抿了口杯边，“我明天要搬去檀园那边的老房子，你有什么重要的话直接说吧。”
明早还有老太太，现在说废话，到时候就轮不到朗贺书插嘴了。
“阿先，你哥好不容易见你一面，能不能别这么冷淡？他心里没少惦记你的。”
覃诗语调不疾不徐，绕了沙发半圈坐在朗贺书身侧。
朗婳懒得听这些：“不说我就走了。”
朗贺书没错过朗婳的小动作，正要质问却被覃诗点了下手心，是提醒他先说正事。
“关于遗产，你怎么想？”他十指交叉，耐着性子问朗婳，“单凭你自已肯定是拿不动。”
朗婳语气平平地抛出一个炸弹：“嗯，我打算投资其他企业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什么？”
朗贺书和覃诗同时变脸，后者还微微曲着腿，似乎要站起来。
“不行，我不同意！”
“我记得遗嘱上只有我的名字，这笔钱怎么处理和你无关才对。”朗婳把手里的瓷杯“当”地放回桌面，不大不小的声音成了导火索，惹得朗贺书火冒三丈。
覃诗深吸口气：“阿先，嫂子原本不该掺和，但你没有任何投资经验，这里面风险多大你还不清楚，万一被别人骗了怎么办？”
“有什么不能掺和的！”朗贺书重重点了点沙发，“朗婳你装什么糊涂，这钱明明是朗家提前准备的应急资金，爷爷去世理应转到爸名下，最少也得有三分之二进公司，即便有了遗嘱，你……”
“我也必须为了朗家的企业贡献我的个人财产？”
“是！”朗贺书不容置喙地喊道。
“你是不是忘了，我根本就不在朗家的户口本上，”朗婳盯着他，“让我用百亿做慈善，朗贺书，你脑子有病？”
“除非你们之中有人愿意把股份转让给我，否则免谈。”
朗贺书突然语塞，见朗婳又盯着覃诗，下意识站出来挡，却又只能干巴巴地解释：
“户口的事我已经跟奶奶提过了，她会考虑。”
考虑什么？
考虑把朗婳软禁起来直到她同意转让遗产，还是干脆考虑把遗嘱的事捂住，神不知鬼不觉地逼她签赠与合同？
“她真这么说的？”朗婳打心眼里觉得搞笑，“老太太小时候没把我掐死已经是大赦天下了，为了遗产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手段。”
她起身阴恻恻看着覃诗漏出的脸颊：“再说，就算她同意，也有的是人不同意，你说对吧嫂子？”
没人回答。
就在这时，有谁弱弱叫了朗婳的名字。
她跟着声音看过去，餐厅门口朗子玉头上一撮绿毛歪歪扭扭，他不知道气氛这么剑拔弩张，杵在那像根无措的绿萝卜。
“菜上齐了，吃饭吗？”
朗婳整了整衣服：“就来。”
“哥，嫂子，你们要不要也进来吃点？”朗子玉象征性问。
果不其然，朗贺书随口说先不吃了，两个人借机一前一后上了楼。
朗婳看出朗子玉想当和事佬的心思，没有给他难堪，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，也没什么再吵的必要。
“人都走了你还愣着干嘛。”她几步进了餐厅。
朗子玉：“哦。”
周管家点的菜很朗婳合口味，因为太晚所以大多数都是清淡菜：她吃得舒服，朗子玉却觉得有点单调，手上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勺子，最后干脆定定坐着。
“主屏幕有什么好玩的，一直拖着图标划来划去，”朗婳擦擦嘴，“吃完了不去睡，等着我请您呢？”
朗子玉飞速按灭手机，眼神飘忽：“你什么时候睡？”
朗婳：“现在。”
朗子玉：“是去你之前住的那间卧室吧？”
“那间不是早就改成书房了吗？我睡客卧。”
“等等，”朗子玉拉住她，“妈……在旧卧室那边等着呢，你要不先去说两句话再睡。”
别别扭扭问来问去，原来是为这个。
朗婳甩开他的手，边起身边打了个哈欠：“困了，你让她早点休息吧，有机会再聊。”
“她从中午就一直等你，不能见一面？”
朗子玉很着急地补充，似乎想用这一句打动朗婳，可惜她只回了晚安，脚步均匀，根本没有任何停顿的趋势。
他不知道转身上楼梯的瞬间朗婳的神色就黯淡下来，原先的无所谓变成了难以言说的情绪。
－
清晨，前夜刻意被朗婳留下的窗帘缝隙里透进一束微光，随着钟表转过，大概八点钟时，长睫轻颤，她睁开双眼，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缓了会儿。
客卧的枕头睡起来真是难受，昨天一夜她都隐约觉得头木木地疼，简单洗漱完又自已按了会儿太阳穴，朗婳才趿拉着拖鞋去吃早餐。
昨天还空旷的桌子变得格外拥挤，一家人正各怀心思地往嘴里喂吃的。
主座自然是唐倩倩，六十多岁的人脸上几乎没什么斑，花白的头发被她梳的一丝不苟，朗婳仅能从她为数不多的皱纹上看到大家长的影子。
见到朗婳，她没着急说什么，淡淡瞥过又继续喝粥。
装什么大尾巴狼。
“奶奶，”朗婳大声，“早上好啊。”
唐倩倩被她吓地呛咳几声，期间缝隙被朗青邈的训斥填上：
“大清早的你要干嘛？昨天没收拾你不舒服？！”
朗婳看到他浮肿的脸幸灾乐祸地笑。
昨天结束拍卖会后朗青邈应该是去应酬了，肯定住在天顶大厦周边，这么早就赶来至少得六点多钟起床，何况老太太要求“仪态整”，他能睡三小时就算多，这句话里的怨气不知道憋了多久。
“阿先，来……来妈妈这里。”一个长相温婉的女人轻轻说道，熠熠烁烁的眼睛里夹杂着请求。
柳言栀，朗婳的生母，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年轻漂亮，仔细看和朗婳有几分相似，但五官更柔和。
人可能也更好欺负。
朗婳扶着脖子顺从地坐到她和朗青邈中间，没和母亲问好，倒是谁都不觉得奇怪，好像默认了柳言栀可有可无。
意识到少了个人，朗婳抬眼问：“朗子玉呢？”
“大清早开着摩托出门了，不知道去哪里，”朗贺书习惯性蹙起眉头，“都要上高二了还不抓紧学，总把心思用在旁的上。”
“我让他出去的，”朗婳可不想听他说教人，“不会说话就少说，还不如老太太。”
当然也希望老太太少说，早说完她早点走。
朗青邈听出她话里有话，炮仗似的一点就着：“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？”
“行了。”唐倩倩轻轻搁下筷子，“吃个早饭吵吵嚷嚷，没有礼数。”
她微微朝着朗青邈颔首，看他闭嘴了才把视线转向朗婳：
“这次回来阵仗倒是搞得很大，还上了新闻？”
朗婳嗤笑，半是认真地回：“是，先给其他朋友报备报备，不然被你偷偷藏起来了谁还能找得到我？”
“不要说的像我很亏待你，”唐倩倩冷冷道，“知道你不想多待，那奶奶我有话直说。你哥昨天把你的想法跟我讲了，我没什么意见。”
朗婳不吭声，一口咬下半个鸡蛋。
昨天和朗贺书说了那么多，就是料到他肯定会一字不差地转述给老太太，比起唐倩倩，他好应付极了，朗婳乐得他告状。
“直接说但是。”她催促。
唐倩倩：“没有但是，百亿本来就是你的，你要怎么花何必过问我们。”
“钱是钱，可你今年二十五岁，也老大不小了，奶奶帮你物色几个结婚对象你总不至于有意见了吧。”
一直察言观色的覃诗接过话头：“对啊，我们阿先现在不仅人漂亮，学历也高，谈恋爱可要精挑细选，有奶奶把关，妈也能放心不是。”
这话说完柳言栀的脸色就立马苍白起来，那个“妈”字准准地插在她的心口。
她和覃诗只差两岁。朗青邈给孩子们找的后妈看起来居然比儿媳妇还要貌美年轻，因为这个柳言栀不知道挨了多少流言蜚语。
朗婳闻言目不转睛盯着覃诗：“平时也不见你叫她妈，是不是有人往你的饭菜里下药了？”
覃诗的笑意收敛了些：“阿先……”
“朗贺书都会闭嘴，你还装什么。要讨嫌至少躲着点我，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很懂。”
覃诗这话确实说的刻意，朗贺书觉得理亏，只能抚了抚她的胳膊。
可能被骂怕了，一时间空气都安静许多，面色如常的只有唐倩倩和朗婳两个人。
朗婳：“我要是不听你的呢？”
让她相亲，对象无非是那几个被朗家拿捏的小公司股东，婚后等个几年，遗产自然转化成夫妻共同财产，到时再一笔笔流回本家企业。
算盘打得真响。
“有人看中了北山墓地，说想建学校，签了字就能拆。”唐倩倩仰头沉声道。
“呵。”
黔驴技穷。
“好，我答应。”她垂下头一字一句回答。
答应玩死你们。
倒是把柳言栀急得团团转，几次想替朗婳说情，对上老太太的目光又缩回碗边，欲盖弥彰地拨拨瓷勺。
吃完正好九点，老宅里除了朗婳都一个一个走了，好像每天早晨是被迫过来开会的。
她掐着点化了个妆，保姆不久上来敲门：
“小姐，小少爷带着朋友找您。”
“人在哪？”朗婳边照镜子边问。
“楼下。”
朗婳起身拉开窗户俯瞰。
今天天气好，阳光直直照着院子里凭空多出的红色跑车，让原本就扎眼的车身更锃光瓦亮。
驾驶位的车窗缓缓降落，先露出了金发和一张妖冶的脸，略微扬起的眉毛下桃花眼眯成两条缝，紧接着是宝石耳钉和低领衬衫，胸前米白的皮肤一览无余。
男人吹了个口哨，扬起手朝她打招呼：“嗨，朗小姐。”
不经意展示手腕上的玫瑰金全钻限量表盘。
朗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，无声骂了句：“骚死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