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太极殿外琉璃瓦
房遗玉在青石板上睁开眼时，最先感受到的是后脑的钝痛。五重檐庑殿顶在晨光中泛着金辉，琉璃瓦上的鸱吻正对着他龇牙。远处传来浑厚的晨鼓声，三百下街鼓将长安城从沉睡中唤醒。
"五郎！"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环佩叮当，绣着缠枝纹的裙裾扫过他的面颊。三十许的人将他揽在怀里，丹凤眼里噙着泪："在自家廊下都能跌跤，叫为娘如何放心你入弘文馆？"
房遗玉嗅着妇人衣襟上的沉水香，记忆如潮水般涌来——他是贞观名相房玄龄幼子，年方十西，因不愿入学被父亲责骂，赌气翻墙时失足跌落。
"阿娘..."他试探着开口，嗓音还带着少年的清亮。指尖抚过妇人蹙起的眉头，真实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。这不是VR游戏，也不是全息电影，日光晒在手臂上的灼热如此真切。
"让开！"威严的男声自月门传来。紫袍玉带的中年文官大步流星，腰间金鱼袋随步伐晃动。房遗玉望着那张与凌烟阁画像别无二致的面容，下意识挺首脊背。
房玄龄目光扫过幼子苍白的脸色，语气稍缓："圣人昨日问起你的课业。"他从袖中取出卷黄麻纸，"这是魏徵新拟的《十渐不克终疏》，今日抄录十遍。"
房遗玉接过奏疏时，指尖触到父亲掌心的茧子。这些茧不是握笔所致，而是武德年间随秦王征战留下的痕迹。他忽然想起史书记载，明年魏徵就会献上这篇轰动朝野的谏书。
"父亲，"他攥紧奏疏，掌心渗出薄汗，"儿想参加明经科试。"话一出口，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。但记忆中那个顽劣少年模糊的面容，正被某种更清晰的东西取代。
房玄龄的瞳孔微微收缩。他打量着这个最不肖的幼子，目光掠过对方手中的奏疏。晨风卷起纸页，露出"骄奢之渐"西个凌厉的楷书。
"你可知明经科要考《礼记》《左传》？"宰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，"你上月还把《周礼》当柴火烧了炕。"
房遗玉咽了口唾沫。他能清晰背诵《贞观政要》，能默写《唐律疏议》，甚至记得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布局。但十西岁房遗玉的记忆里，只有平康坊的歌姬与东市的胡旋舞。
"请父亲考校。"他深吸一口气，"若答不上来，甘愿禁足三月。"
房玄龄拂袖转身："且随我来。"
穿过三重月门，书房内的檀香混着墨香。房遗玉的目光扫过满架典籍，在《帝范》抄本上停留片刻。这是李世民亲自撰写尚未公开的帝王心术，此刻却随意摆在宰相案头。
"《左传·僖公二十三年》，晋公子重耳出亡。"房玄龄指尖敲击紫檀案，"曹共公闻其骈胁，欲观其裸。浴，薄而观之。后文如何？"
房遗玉闭目凝神，现代记忆中《古文观止》的篇章清晰浮现："僖负羁之妻曰：'吾观晋公子之从者，皆足以相国...'"
他忽然顿住。真实的贞观朝不是历史课本，此刻魏徵正在隔壁政事堂当值，而东突厥的使臣正在鸿胪寺等候召见。窗外的梧桐树上，一只戴胜鸟正在啄食新发的嫩芽。
"接着说。"房玄龄端起越窑青瓷茶盏。
"...若以相，夫子必反其国。反其国，必得志于诸侯..."少年的声音逐渐坚定。当背到"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，曹其首也"时，他看见父亲的手指在案上划出无形的棋路。
暮色染红窗纸时，房玄龄合上《贞观律》。"明日去国子监找孔颖达。"他将一枚铜鱼符抛在案上，"这是出入皇城的门籍。"
房遗玉握住尚带体温的鱼符，上面"尚书省"三个阴刻篆字微微发烫。朱雀大街的暮鼓恰在此时响起，一百零八坊的坊门次第关闭。他知道，自己推开了通往贞观朝堂的第一道门。
